开春后,天气暖和了,刘和平和杨金鱼开始担圈、滤粪。刘和平今年五十有七,杨金鱼五十有四。往年,他们夫妻种九十亩地,养一头牛和一匹骡子帮着耕种。春天下种时,他们凌晨三点就起,耕地、点种、抓粪,到上午十点,能种完五亩地。下午两点多再出工,干到六点多回家。至于锄田,是早晨五点去,中午十二点回,下午两点再去,晚上八点多回。无论是春种、夏锄、秋收,从地里回到家,男人都要出粪、垫圈、切草、喂大牲口,女人则要做饭,喂猪喂羊喂鸡。
去年,夫妻俩把原来的九十亩地减成三十亩。长期繁重的劳动,让他俩的身体落下很多毛病,刘和平膝关节疼痛肿胀,杨金鱼脊椎严重变形。虽然如此,到了冬天,他俩还会给三村五里的人磨豆腐。一天磨五槽,一槽能挣六块钱。每槽豆腐需要四担水,总共二十担水都得从半里外的深沟往回挑,刘和平两个腿窝里都肿起了大疙瘩。
靠着节衣缩食和艰辛劳动,夫妻俩把两儿一女供成了大学生。大儿子刘长春研究生毕业后进了国有煤矿当部门经理,女儿刘长青如今在外企工作。小儿子刘长城读的是政法学院,毕业后考进公安局。家里境况好转后,孩子们都劝父母别再种地,刘和平不肯,“你们都背着房贷呢,种地卖粮虽然挣不了大钱,但不能添斤也能添两啊!”
这天,刘和平正在滤粪,一辆崭新的越野车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住,走下一个人。这是马成云,乳名六小,是村支书马金的儿子,在县城建局当局长。马成云过来摸出一盒软中华,递给刘和平,刘和平摆手说:“我不会抽,你急急火火的有啥事?”
马成云将刘和平拉到一边,紧张地说:“和平叔,咱两家关系一直处得不错,您得帮我一把。是这么回事,我儿子文文开车撞了一辆三轮,还打了警察,被抓进去了!”刘和平急忙问:“人没事吧?”
“人是没事,可他开的是‘路虎’。人家问他是干什么的,他说是乡政府的。人家又问他什么级别,他说办公室副主任。人家问车是公车还是私车,他说私车。随后人家就查过来了,昨天纪委找我谈话,现在麻烦大了。”
“那我能帮啥忙啊?”
“长城不是在公安局吗,让他给活动活动,就说那车是借别人的。”
“他一个普通警察能办得了这事?”
“只要有人,不管大小,能拉上关系,给人家好处,话还不是由人说嘛。”马成云说着,把一个小皮包塞在刘和平手里,“和平叔,我知道您日子紧,这是二十万,咱俩去临潼跑一趟,顶不顶用您都算尽心了,这钱就送您了。”
刘和平一阵晕眩,赶紧扶着腿坐在一块石头上,瘦干的手紧紧压住那只皮包,牙齿咯咯发响,脸由红变白,由白变红。接着眼圈红了,眼里蓄满泪花。
他站起来,把皮包塞给马成云,“六小,咱两家往日无仇近日无冤,按说叔应该给你说这个话。但你知道叔这些年是咋过来的,叔这几个孩子是咋成人的。钱我真想要,因为我这么多年就没过过宽裕日子。但是原谅叔,叔不能害了孩子,你说是不?”
马成云怔住了,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说:“那好,叔,我走了。”
刘和平起身回屋,刚唱了句“哥哥你走西口”,便哽咽着唱不下去了。